亲爱的陌生人 | 胶片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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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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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奥斯卡

那个四月一日,一个人下午晃啊晃,晃到衡阳路的星巴克,坐在二楼失望地看着底下人群车辆走了又过,脑子里朦胧浮现出一个男人穿着黑色大衣,戴着黑框眼镜,走在一条弯延看不见尽头的路上…

结束与指导老师的专题讨论,惴惴不安地拿出开会前丢在后背包里的手机,她回覆了。岀讨论室,走在狭窄的回廊,搭着5楼降往1楼的电梯,穿过无数闲聊的支言片句、单车轻骑,手机萤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我始终没按下”阅读”。那是大学春假的前一个星期,上星期为她提前庆生,乘势约春假时去看展。

和她遇见是在S大语言中心所开的法文课,大二升大三的暑假,她在该期课程的第二堂才来,穿桃红上衣,长发,笑起来眼睛如新月般,你很难不被吸引,当然,我们一开始并没有交集,后来是某一次课堂上,常和她聊天的同学S主动问起我手背因骑单车而呈现落差的肤色,才和她有了认识,下了课S因男友来接先行离开,从语言中心门口到公车站牌中间和她交换了彼此的基本资讯,她是S大学美术系学生,而且同年。

「你认识谁谁谁吗?」她说出一个我并不熟悉的名字。
「学校那么大我怎么可能谁都认识。」

但在接下来几堂课,一切又恢复如往昔,我们再说到话已是开学后语言中心法文课的第二堂课。

「你第一堂怎么没来,我们还以为你没学了。」S问。当时开学原本是上另一个时段的课程,因故第二堂改到了她们所上的时段,那时才知道原来她的中文名字是P,加了各自于社群网站的帐号,我们很快变得熟悉熟识,接下来每周两堂的法文课里,我们占据教室里的某横排三个连续座位,坐在左边是我,中间S,右边则是P,S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聊天的话题几乎由S开启,亦像是讯息的转接点,若非S,不会连接到P。

某一个星期五晚上,约P和S在学校附近一家还算知名的窑烤披萨店吃饭,P因为那天有打工,来得晚了些,披萨店是半开放式,座位仅有寥寥可数的吧台区,天有些冷,我们坐在披萨店对面的公园吃着一盒盒各式口味的披萨,我忘了爱吃美食的P对这家店的评价是什么,只记得她戴贝雷帽,讲到她家养的红贵宾听到指令就会做完从握手到装死连串动作,激动地手舞足蹈的模样,后来我的头不断被从树上落下的小粒果子砸到,我看见她笑得弯弯的眼睛,情景却让我有些尴尬。

由于我的学校和S大学,甚至P打工的美术教室都很近(偶然下得知),非法文课的上课日子,有时会骑脚踏车制造巧遇,看她一眼,牵着脚踏车陪她走过一段斑马线,觉得这天和她的距离似乎又拉近了些。

「没想到买谱也会遇到妳。」
「想说星期六在图书馆很闷出来晃晃。」
「你要走啦!」
「怎么你一直出现在这附近!」

频率太高亦受怀疑过,我只能支吾其词,那时MSN还在,称得上有趣的内容都在上面发生。

「因为捐血的阿姨一直叫我帅哥所以我就去捐了。」
「妳今天看起来很累。」
「小朋友叫我可乐老师,但我比较喜欢大便老师,我都这样叫自己。」
「你要来帮我布展吗?」

寒假她在S大图书馆有一个小型个展,布展那天我期末报告用到较晚,到时她正将最后几件作品从系馆搬出,最后只帮忙看她的画是否挂得正,之后又去了几次,在MSN上霹雳啪啦打了一长串看她画的心得。

「干脆你以后帮我写艺评好了。」

一次下课后陪着P去夜市买围巾,她在两种颜色间犹豫。「你觉得哪条围巾比较好看?」「嗯…我觉得都还不错。」我的回答再次把决定权丢回她身上,几秒后她拿红色的那条跟老板结帐,并直接将围巾围起。她的走路速度有些快,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都她走在前头,我在后苦苦追赶,好像走得慢了一点,她就会从此消失在前方云云的人群中,「拜拜。」挥了挥手,她的宿舍到了。

我按下阅读,出校门绕了比平常更久的路,总算累积了还算足够的决心,深吸口气,换页的瞬间迅速把手机放下,深怕提前看到任何一字,再缓慢将手机拿起,视线移往萤幕,「最近很忙,没空耶。」即使每次邀约都做了最坏打算,也只能长叹,哀莫大于心死,或许是想到上星期一个人在语言中心那栋建筑外用杜鹃花排着她的名字及生日快乐字样,尽所能帮过的忙,聊过的天,或许觉得都做到如此为何连一次机会也不给的自我怀疑,整人像被丢入无尽无边的幽暗深谷,就这样走着,只想这样一直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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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男人着黑大衣黑眼镜,走在一条弯延看不见尽头的路上,是我,画面在脑里越发清晰越发强烈,想把这个画面画下来,回到家顺手裁了张纸,拿现有的色铅笔涂画,完成后在背面写上: 当只有一个人,最想去哪里?接着几天,画了几张描述心情低落的图,放上社群网站,本想让她看到,吸引她的注意,没想到却意外收到其他人的好评,学期结束前断断续续又画了几张,早期作品中的人物通常是长发是女孩,大概是她的形像投射,开个展、拿奖,甚至成为职业就又是之后的事了。

现实永远比小说更荒谬没有逻辑,那天后我没有选择告白,也没选择放弃,或许相信有志者事竟成,赢家是坚持到最后的人,跌了倒把灰尘拍拍,一切如往常,继续固定每周至少见两次面,固定我们的座位顺序,固定下课的路程,偶而单独约,还是被回绝,不断说服自己她是真的太忙,慢慢学一个人去看电影看舞台剧,夹在两对情侣中间依然自得,偶而画心情作品放上网,但她从来不知道所描述的对象就是她,晚上仍在电脑前等待MSN上线,来回登登登的提示音,看是否更改状态,猜想她今天怎么了聊什么话题,发着越来越少回的简讯,观察这则社群网站po文她有没有按赞,随时间增加,距离却没因此减少一公厘。

我忐忑转开教室的门把,深吸一口气,另一个学期的第一堂法文课,我已经迟到了。进了教室,P坐在教室后排,很快就注意到她,我们相视笑了,她把她放在隔壁位子的包包移开,这是全新的班级,没有我们先前认识的人,当时和P已两个多月没见。

那年暑假我去法国一个半月,先在布洛瓦做三个星期的志工,结束后顺便自助旅行,三月时P在我的告知下申请了在法国另一个小镇办的志工计划,也因此我们和原来的法文班级脱节,S则是大学毕业没继续学法文,那两个多月中刻意减少和P的连络,压抑自己的欲望,虽寄了两张明信片,但是否送到也已无所谓,我挣扎着,试着喜欢上别人,然后这一切就此告段落,打开门前我什至不知道P是否在课堂上,我希望她在更希望她不在,再见到她时,我所有的努力溃败了。

「你在等我吗?」
「当然,这…是义气。」我有些紧张慌乱地说。

一样从语言中心门口到公车站牌,不一样的是现在真的只有我们两个。

「妳有看到Oscar吗? 喔,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在气氛似乎往所企求的方向发展时,很快又掉入先前的泥淖,但我已离不开身。

隔年,2012年上半年陆续接受了几个采访,讲到为何开始作画的回答都是「因为约人被打枪,很难过,想抒发当时的情绪就…」,我不清楚她是否有看,应该是有的,但肯定不知道我说的人就是她,那时,还没走到终点。

告白吗?有,最接近告白的一次。

「呃…..它有话要跟妳說。」

她把他手上的熊布偶接了过来,还搞不清是怎么回事。

「按一下那边。」

他指着布偶胸口的一个红点。「对,压下去。」他笑着说。

她是压下去了,那只熊也如他预期对她说了一串句子,但似乎录音效果不佳,她显然听不清楚那只熊到底说了什么,连按了那颗红点好几下,将耳朵更靠近熊的胸口,不过这样的发展不是他原来剧本所构想的。他做每一件事前都习惯做详细的计画,不管是在工作或家庭,甚至连晚餐要去哪吃通常都在前一天想好,意料外的状况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紧张地在一旁看她不断按压那只熊。

「它发不出声音了,该不会被我弄坏了?」她也慌了,略带些歉意。

他再从她手里接过了布偶,按了按,真的没声音了,但没坏,只是之前的留言被洗掉了。他傻了、呆了,总不能在这重录,否则在那熊说出来之前不就先被听光他要说什么了。

「你就直接跟我说吧。那只熊到底要说什么。」

但他支吾扭捏着,不断看着两旁,闪躲她的眼神,每说出「呃..那个…它要说…」时就又把话吞了回去,两人僵着不知多久,可能只有几秒吧,但这几秒对他来说肯定也是非常难捱的。

「呃..那个…那只熊…其实想对妳說『能够遇見妳,是我这一生最好的事』。」他还是说了,有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那一刻,他看见她笑得如花般灿烂,从她的眼里仿佛可以生出整个世界、整个宇宙,是啊,整个宇宙。
她趁他没注意,走了一步向前,垫起脚尖,将头靠往他的耳边。

「我也是。」她说。

录音熊玩偶是2012年送她的生日礼物,约了S在某家餐厅为她提前庆生,在录音被洗掉后我曾拿到厕所重录一次,但仍旧听不清楚,因为一直找不到与她独处的时机,故事的后半实际上发生在电话中,结局吗只存在于平行世界我所编写的字句里。

电话那一头她笑了,我也笑了,隐隐约约:「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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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像圣诞老人,大家都喜欢圣诞老人,但没人会爱上圣诞老人。」在S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馆,一位店员兼朋友这么说。我坐在吧台,心底某处被敲击着,是啊,我是圣诞老人,圣诞老人也是会希望收到礼物啊。

后来,下一期法文课我没继续在语言中心上,我想对现状做出改变,她追问了,但我没说真正的原因。六月,她的系毕展开幕隔晚,在她连声拒绝邀约的讯息中才得知她有男朋友了,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觉得在毕展开幕送花送礼物的自己非常愚蠢,觉得若再什么都不说会没完没了,结束一切,真正的告白,最糟的告白。

我不知道这些话该不该对妳說,我怕或许说了之后就不再是朋友,或许说了之后就不会再见面,但不说,可能会是最大的遗憾。

去年4月1日那个让我开始画画的人就是妳,从2010年9月再一次在法文课遇見妳,我一直很喜欢妳,我常在想,如果没有遇見妳,现在的人生到底会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可以很平静地打出这些话,或许,早在去年约妳被连续打枪数十次就该知道了。

我在法国曾喜欢上一个法国女生,在那段时间我非常地厌恶妳,回国后,曾尝试追求其他人,但在再一次见到妳的时候,我失败了,只要见到妳,我就无法克制自己继续对妳好,这似乎已经变成了一种习惯,所以,为了戒掉它,我会改到其他地方上课也是这个原因。

对不起,选择了这种最烂的告白方式,对不起,选择了这种最烂的时机,对不起,从2010年的9月到现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造成妳的困扰,我一直很想知道妳对我真正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现在非常想回到那个刚认识的时候,希望在打完这些话之后还会是朋友,在毕业后,偶而还是可以妳、我、和S三个人聊聊工作有多靠腰、聊聊近况、聊聊另一半如何如何的朋友。

现在突然想到第一次三个人一起吃饭聊天,是那个窑烤披萨,坐在树下,然后我的头一直被树的果子打到的样子,现在想,真的有一点好笑。

当然,说是这样说,我们已不再是(至少广义来说),当时已与之前的法文课同学说在下一期课程将会再回到原来的班级,我们无法避免见面,开课了,但我不知该以什么样的表情面对她,见面时总板着脸,不再有任何一字一句的互动,说要继续当朋友的是我,没有准备好接受这一切的人也是我。很快地,接下来法文课因报名人数过少,语言中心决定不继续往上开课,当我准备好时,太慢了。

你问S知道吗?我没跟她说,从最近和她的聊天内容判断,P也没和她说这事,她大概只觉得我们怎么不再连络了而已吧。

法文课的同学现在每半年办一次聚会,但P自2012年底的那次后就不再参加,没人问为什么,当兵中及退伍后也连络她几次,依旧没有回音,后来,想起了那天。

晚上6点左右,我坐在咖啡馆内百无聊赖地用着电脑,环顾四周,偶而看她昨天发来的简讯。咖啡馆门上的铃铛响了,视线自然移动到门边,P推开门风尘仆仆走到我的面前,剪了短发啊。「给你,那…我先走了。」她说。

2013年初,我在S大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办了第一场个展,跟她借展当初画并送她的作品,顺便希望好好打声久违的招呼,应该已经能够以平常心面对她了吧,我这么想着,「好。」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她就又走出咖啡馆,与心中设想的剧本有些落差,从咖啡馆内透过窗户,昏黄的灯光中隐约看到她戴上安全帽,跨上机车后座,离开了。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

我曾做了一个梦,梦里下着不该在台北出现的雪,关于一个男孩,与一个女孩。

「你喜欢雪吗?」

总是会在不经意时想起过去,就算过了几年也一样,男孩被唤醒的回忆都带着一点遗憾。走在同样的街道上,那天一样下着雪。

「你知道吗,初雪,是指当年下的第一场雪。但其实我比较喜欢另一种说法– 生命中看到的第一场雪。」女孩转过头说。

男孩与女孩之间通常是安静的,久久才迸出一句话,而基本上在神来一笔的一句后,直到到了公车站牌才又互道一声再见。

「是啊!我很喜欢雪!」当时真该这么说的。

当然,男孩不只后悔没说这句话,以及其他很多没有说出口的千千万万句。

他们的结局并不那么尽如人意,如果当时如何如何,现在是否会有所不同呢? 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会给自己的过去带上这种假设性的命题,或许是想知道自己现在的人生是不是曾经有另一种可能吧,陷入这种”如果”的漩涡,换来的依旧是现实的人事已非。

他把身上的雪拍了拍,看了看时间,虽说是刚下班,但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忙啊– 这两个字是他目前的最佳写照。

绿灯。斑马线的另一头一位女士带着小女孩向他走来,似乎很开心的样子。漫天的雪模糊了视线,他们错肩时互望了一眼,谁也没停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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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20岁的夏天遇见她,她在我22岁的冬天离开,我曾用尽方法只为再见她一面,我拼了命检视我们的过去,走那两年往复来回的路途,好像这么做就可以唤回更多的记忆,把当时靠得更近,迷惘着痛苦着泅游着,直到想起最后一次见面那天。一个人出现在另一个人的生命中都有一个原因,我们的原因或许早已在过去那一天那一刻悄悄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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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i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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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LikeAKid的名字从20岁叫到30岁。
从伪少年叫到伪大叔,
从Kid到Kidult再到Adult,
竟然毫无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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